堂屋的味道

當我醒來，我在堂屋的稻草堆里

嚴重褪色的陽光，擠寬木板的窄縫

積年灰塵的味道彌漫，有點嗆人

一張菱形的白紙，尖角朝上

中間那個大大的姓氏

一直在堂屋里蓬勃生長、蔓延于山野

隔得不遠的廚房和豬圈，傳出各種味道

透露出它生長的秘密

我想，我和這個姓氏很有些關系

整整一條老街，都和這個姓氏

很有關系

樓板和瓦脊之間，時不時有一些響動

什么東西，不是在追逐，便是在嬉戲

堂屋沒人的時候，也是活的

我們在堂屋鋪開的新谷草上打鬧

滿頭稻谷的香味

那個姓氏，苦丁茶一樣又濃又釅

和堂屋門口巴嗒著的葉子煙

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滴

嘮叨著，想解釋堂屋的一切

都是必然

他們的解釋，總是十分溫馨

如同黃昏時節(jié)山野里遙遠的呼喚

擊穿曠古隔世

石漠坑底，一戶人家

在無邊石漠荒涼的中心

有一個深坑

牢牢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死寂無聲之處

滿坡礫石，把我的同類逼到坑底

頭頂上，天空是一個空洞的窟窿

他的石屋，亂石砌墻，麻石片做瓦

一架垂到坑底的繩梯

掛著一個個早已曬得很干的日子

我親眼看見，希望如何在坑里窒息

又從幽深的坑底站起

幸存，是如此驚心動魄

無論是為了嘲諷，還是絕地反擊

他是怎樣向坑里擲下

這顆沉重的骰子

顯然，不是為了輸贏

孤獨的石屋，敢于蹲在坑底

因為，它壓根兒不相信會有雨

但是，那一縷細瘦的炊煙

卻又泄露了無法掩埋的秘密

其實，它一直在苦苦盼雨

很久以前，認熟一座山峰

很久以前，和一座小山岡

偶然相遇

站在山頂，必然地久久遙望

因此認熟一座高聳的山峰

自以為找到一個專屬于我的伙伴

無論我上山下河或者做夢

它都可以看到我

我也可以看到它

那天的晚飯吃得有點早有點飽

走進黃昏的曠野，無邊的孤寂

卻讓我饑腸轆轆

那一刻，我的雙眼

被山野染得很綠，綠得發(fā)出幽光

讓人很想拖著嗓子長嚎

于是得趕緊認熟一點什么

或者一棵樹或者一條河

或者一塊怪模怪樣的石頭

不僅僅是為了不迷路

蒼白于枝頭的蛇蛻

蛇早已游走，它叮囑山風和枯枝

留給我一段蒼白的空洞，和晨霧中

的陽光一起，堅持勉強的透明

我眼里的蛇眼，黑如椒籽，緊盯著我

足以引發(fā)一陣飛蚊癥

盛夏的焚風從頭頂一直燃到足底

蛇蛻搭在枝頭，昂首欲射

如一縷即將過山的風

無意惹人厭惡，卻惹人厭惡

無意讓人驚恐，卻讓人驚恐

在等待中枯干，在枯干中等待

等待一位同樣枯干的老人

凹陷的一雙老眼放光

撐開滿臉皺紋

黑瘦的雙手欣喜得顫抖

小心翼翼，將它收入囊中

過街電梯

道路費勁地爬到街口，分出很多岔

盤旋而上和盤旋而下，是一種選擇

直上直下，也是一種選擇

要么，趁那只紅眼還沒有睜開

趁著綠燈沖過糾結

此刻，想起高原和廣闊的平原

樹上的天之驕子們，滑到地面以后

從此不再喜歡高低錯落

于是，過街電梯給我

一個拒絕了高低不平的錯覺

一個暫時平坦的真實

離開制造了平坦的電梯

站到樓頂，憑欄俯瞰

或者站到底層，抬頭仰視

發(fā)現(xiàn)另外一個真實

剛才腳下的坦途，還是來自

一路的升降，一路的沉浮

文章來源：上游新聞